不思量（二）
醉意未散，双眸潋滟似水波，双颊粉桃如烟霞。
南越从不曾下过雪。
焰灵姬抬头只见漫天玉屑纷扬，倏地一片落入那双碧海青天般眼眸中，融雪化作眼尾滑落的水珠。她匆匆提步进了房门，屋子很暖，落在发间的玉屑纷纷化作水珠落在颊侧，衬裙之下泛着红的玉足一步一步踏在锦缎铺就的木板之上。
那时候也下着雪啊。雪如刀，风似剑。明明是他的战场，他却输得那么狼狈。在他猩红着眼手握断剑冲向她时，她似乎闻到了白兰花香。
漫天清香和满眼杀意。
她一时不知该不该害怕。面对他时，她总是不知道该不该害怕。无论她有何举动，他都不会伤她性命。可无论她如何抗拒，他都想控制她的恐惧。
她见过他杀人的模样，杀伐决断，手起刀落间就是颗滚落的人头。她见过他驯养鹰爪的模样，控制人心，威逼恐吓间就是不顾死活的死士。
步履蹒跚，他自背后环着她，剑刃抵在喉间时她听见他一声接连一声的喘息，热气撒在耳后。原来没有白兰花香，只有一波盖过一波的血腥气。
他还是没有杀她。只是一路绑着她逃出了围杀。不知此事若是传回新郑，那群朝堂之上的蝇营狗苟之辈又该怎么骂这位乱臣贼子？毕竟就连不知政事的韩国百姓也知晓他们这位手握十万兵力刻薄寡思的勋贵侯爵对个百越妖女丢了魂了。
雪快要停了，冰冷的轻甲贴在她的背后，他大概已经到了力不可支的地步了，泰半的重量压在她背上，她感受到勃勃跳动的心脏，血腥之气自耳后漫来，他伏在她颈窝咳个不停，她抬手就将掌中的火灵簪对准了他颈侧：“你猜我们俩哪个快？”
“我确实该杀了你。”他平息下来在她耳畔轻喘。他带着她停在树下，风雪飘零，白茫茫好大一场雪。
要她成为任他摆布的精致木偶，要她做最肆意妄为的火女妖姬，他怎么舍得杀她？
“你怎么舍得我死？”
那时她是这么说的，他却在她耳边轻笑。她想问他在笑什么，可不远处两道一起一落的黑影已经近至眼前了，一纵一横。
“帮我拦一拦，我有话同你说。”
想来当时她是被鬼迷了心窍，当真接过那把从她喉间掉落的断剑，挡住了即要划过她耳畔刺向身后之人的利剑。
眼前两位少年具是眉头一沉，她将断剑往雪地一丢，连带着自手臂流淌至指尖的血液也洒落在雪中，原来他的血也是热的。
“我有话同他说。”
她又听得他一声喘息轻笑，他揽着她连退了两步，忽而身后一轻，枝杈上的落雪簌簌下落，他大约是靠在树干上吧。
“我兄弟二人就在近处。”
那名少年剑圣拱手一礼，便与那白发少年消失于茫茫雪境。
她抓住虚揽着她的手臂，被血浸湿的衣袖在风雪中凝出血痂，硌的她手疼。耳边的喘息声依旧停不下，他大约是真的命不久矣。
她想看看他的脸，适才她被那双猩红的眼和那阵清淡的白兰花香占据了所有心神，她还不及仔细看看那张狼狈不堪的脸。
可她正要转身，环着她肩的手突然收紧，猝不及防间她又撞进了他的怀抱。还是那么硌人，还是那么让人喘不过气。沾满血液的手自她肩头上移掩住那双碧海如洗般的眼眸。
“今日这场雪可还合你心意？”
她有一瞬发愣，她也曾被他困在怀中赏过雪，一场不亚于今日残暴血腥的雪景。彼时的他还是器宇轩昂英姿勃发的贵勋侯爵，此刻的他却成了落荒而逃苟延残喘的濒死困兽。彼时的他也是这般问她的。
“你要同我说的只是这个？”
她拉下盖住大半张脸的手，触之冰凉，比之纷扬的雪沫还要凉。
忽而掌心被塞入方寸大小的印章，他凑到她耳边低语：“若你要追寻天泽复国，记得去雪衣堡拿蛊毒和解药，到地方走八方步即可，我教过你的。还有，若是今后遇见幸存的白甲兵，想收为己用的话亮出这枚印章他们便知晓了。”
她一时语塞，竟觉得喉间有些堵，正欲开口又听得他的声音响起：“这场雪可还合你心意？”
她不知该如何回他，丹唇张了又张仍发不出声来，耳边喘息声渐浅，她想转过身看看他却发觉自己似乎被抽干了力气，全然不能。
恍惚间她似乎点了点头，焰灵姬至今也不知晓耳畔那句虚无缥缈散入雪雾中的“那就好”究竟是她臆想的，还是白亦非死前最后的叹息。
焰灵姬只记得搭在她肩头那只手滑落后的愕然，耳畔热气消散被风雪浸湿的疑惑，以及后背被凛冽寒风刮得生疼。她不敢挪动步子，亦不敢回头。直至纵横二人齐齐落在她面前，她才缓过神来，世间已无白亦非 。
娥眉染血，石榴红裙梨花白。玉山倾颓，轻裘甲胄长剑断。
焰灵姬斜坐在妆奁前，轻扫黛眉远山微，盈盈秋水照雪光，妆成簪红玉。
窗外枝头堕雪，她好似又闻到了白兰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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